她的手一直在翻动着，变化出不同的手势：求求你，帮帮我们。唐宁看着她的手，沉重地低下了头。仿佛感知到了深附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，他无力地将双手举起：你知道，这很难，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。她急切的摇着头，仿佛要向唐宁证明，他有多么的特别，对她们而言又有何等重要。唐宁的嗓子发涩，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，再次抬起了手:早在两年前，我就不接聋哑人的案子了。这很难，处处是障碍。况且没有证据证明对方是醉驾撞了你老伴，也许真的是他自己不小心造成的事故。你们又是聋哑人，这样的官司很难打赢，我担负不了，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。

她的手没有再抬起来，棕褐色的眼睛翻涌着复杂的神色。她的头发乱蓬蓬的，每一根都在头顶无助地耷拉着。身上的衣服一连好几天都没换过了。褪色的衬衫，微微散发着医院的消毒水味，唐宁望着她，仿佛可以想象到她是怎样无助的趴在老伴的病床前，在本该入眠的深夜，一次又一次想要呼唤他的名字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样子。终于，她又举起了双手:他还在医院里，他还没有醒。手术费，要有的……她用双手捂住脸，肩膀一耸又一耸，无声的哭泣着。唐宁心里发酸，看着眼前这个年龄如自己母亲般的年纪的老人。他张了张嘴，又忽地闭上，拉住她黏在脸上的一只手：带我去医院见见他，好吗？

医院里，病房的一隅，老人就在那里躺着，安宁地阖着眼。她安静地为他擦拭着额头。她也聒噪不了，唐宁想。拿着毛巾的那只手，跟母亲的很像，干枯的，灰黄的，久经操劳的手。是母亲用这样的手，教他手语，为他穿衣。抚养他成人，送入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律师。唐宁心里五味杂陈。很多时候母亲望着他，他却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。与社会脱节多年，也许最了解她们的只有她们自己。那我又是什么呢？唐宁想。母亲已经不在了，他也不再是手语律师了，他不是聋哑人的救世主。他还帮得了她们吗？他拉回思绪，再次看像那个角落。她的发丝垂着，蓄满了温柔，唐宁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天，他打着手语问聋哑的母亲，为什么母亲这么满足。母亲只是笑着，发丝也是那样垂着，打着手语回答他：我从没渴望过自己被别人完全理解过，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。有你为我发声，我就有力量。唐宁猛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，眼前仍是那副默片般的无声图景。她正困惑地看着自己，唐宁只是冲她笑着，她愈加困惑，唐宁心中却愈加笃定。

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洒向地板，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。仿佛融化了两年来他因失败而挥之不去的固结。我做不了救她们的神，又怎么样呢？

唐宁再次看向她。至少也要为她们站出来，他对自己说。